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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沏茶】靈感/The door of perception

每種情境觸發情緒的不同狀態,「如果我們將知覺的門洗滌致淨,萬物便會以其無限的原貌出現在我們眼前。

寫作的時候,各種知覺都至關重要,在某個領域越是彆腳大概越是如此。所以我也有自己的各式禁忌:那件露出腰際、質感粗糙的灰色背心,每次穿絕對寫不出東西;咖啡店如果放俗爛的流行樂,就算戴上耳機也寫不出東西;或是最近才意識到,喝冰飲料時寫作很難敞開、深入。

 

每種情境觸發情緒的不同狀態,「如果我們將知覺的門洗滌致淨,萬物便會以其無限的原貌出現在我們眼前。人們若將自己封閉起來,便只能從洞穴的狹窄細縫中窺探事物。」──威廉.布萊克如是說。不過知覺只有一扇門嗎?我反倒覺得更像是《怪獸電力公司》那樣,五感是密碼,相異的排列組合啟動記憶的滑軌,將我們領往不同的門前。轉動門把之前,我們不知道裡面會是什麼。

 

所以每一次改變任何一種知覺,都像是人類通往理想中那扇「對的門」的一種奮力嘗試──有些嘗試平和,有些嘗試則相對激烈,因此我們有了阿道斯.赫胥黎的《眾妙之門》,還有國蛋在耳邊唱著:「原來是通往快樂的瞬間向你通知,來吧,這裡是入口」。

 

而那些平和的嘗試呢?有個朋友曾經告訴我,他每天晚上睡前都會戴上耳機聽白噪音。嗡嗡嗡,關緊門窗,耳機發出規律的低頻噪音,唯有這樣才睡得著。

 

不過關於氣味──嗅覺和聽覺不同,沒有耳機可以隔絕什麼。有時無論好壞,感受到任何氣味都像是突襲例如,街角的臭豆腐、例如學校附近的 711 不知為何總有種刺鼻的味道,例如地下停車場入口透出的味道,或是傍晚散步路過透天厝,紗門裡面透出煎魚的味道……氣味的突襲一旦發生,與之相關的記憶總是襲捲而來。

 

在我生命中見過最奮力去對抗氣味的人是我的母親。小時候安親班下課,她會開車來載我,有時她說「我要去 SOGO 一下」,於是車子就會直直開往百貨公司地下室。首先是地下室潮濕悶熱的味道,走進電梯後是麵包的氣味,然後來到四樓的草本保養品專櫃,我們被各種花草茶樹的香氛味道包圍。

 

我通常會在一旁的高腳椅上坐一兩個小時等媽媽──有時是沐浴乳,有時是香氛或保養品。總之她挑選的時候是專心一致的。當時抱著書包、晃著腳在一旁的高腳椅上等待,總覺得厭煩。這有什麼好挑的呢?不是選一個順眼的帶回家就好嗎?

 

後來才明白媽媽不是在選沐浴乳還是化妝水,她不只是在選要買什麼──她那樣近乎執著、專注地俯身去聞每一種味道,她要確保在接下來的這三、四個月,至少是氣味,能夠讓她相信自己正身處於理想的生活中。五感的密碼她早就知道,即使其他四個感官都出錯了,她要確保至少氣味維持不變。

 

那專注挑選氣味的模樣,是我長大之後親自經歷過五感都出錯、整個人分崩離析的時刻,才稍稍能夠諒解的。

 

前陣子,媽媽送了我一瓶香水當作成年禮,但我長得一副半生不熟的模樣,到現在仍然不習慣噴香水,一直收在抽屜裡。不過後來偶爾拿出來噴個一兩次,或是只要在街上聞到經過的女人身上有茶樹精油或任何草本香氛的味道,記憶的軌道便喀喀轉動,最終帶領我來到那扇門前。

 

那是太強大的連結──氣味壓過一切感官,而每當我轉動把手,那扇門總是通向這個地方。

 

撰文|宋文郁

二〇〇二年生於台中,目前就讀於台灣大學社會學系(原本嘗試輔修昆蟲系但放棄了)。喜歡東西是貓狗、大部分的生物、納豆和電影,對外宣稱喜歡攝影,但其實只是愛用自動對焦底片相機拍照。最近正在與飲料成癮的問題奮鬥,短期夢想是日本自由行。曾獲桃園市高中生文學獎、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作品散見於聯合副刊。

 

原文刊於|聯合文學unitas生活誌

專題編輯|馬嘉駿

董柏廷
曾任職報社副刊、雜誌,與出版社編輯。人物專訪、創作散見報刊。